父子大战电脑情——电子时代家家上演的对决
美国华人
第1561篇文章
在势不可挡的电子时代洪流面前,再也没有力量逆流而上的我,还是顺流直下吧。拖到不忍再拖,终于给儿子们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iPad,而我和我家领导与孩子们的高科技大战也从此拉开了序幕。或者说,梦魇正式开始。
正文共:941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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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两块宝玉妈
美国儿童教育专家作家Rosalind Wiseman(经典电影Mean Girls根据她的小说Queen Bees and Wannabes改编而成)在写给男孩父母的教育专著Masterminds and Wingmen中,谏言父母,无论面临何种情况,请把眼泪流在孩子的背后。
当身边的朋友们无一例外地升级到功能超群品牌林立的智能手机,我还抱着祖父母辈的旧手机用得不亦乐乎。当冲浪在高科技前沿的父母们为孩子们配齐了名目繁多的高端电子“玩具”, 我不仅一如既往地给自己的孩子购买传统的纸媒少儿读物,而且以身作则不做高科技产品的粉丝。直到有一天,当与朋友们再次相聚在一起,再次看到几乎每一个孩子都屏气敛息般捧着手中的高精尖产品心无二用,而我自己的两个儿子,就像鲁迅小说集« 呐喊—药» 中所描述的那样,“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 向上提着。” 唯一不同的是,不是一堆人,而是只有我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站在朋友们的旁边,不遗余力地伸长了颈项,分享同伴的心醉神迷。我不得不长叹一声,承认自己螳臂当车的终结。
(本文图片均由李晓东提供)
在势不可挡的时代洪流面前,再也没有力量逆流而上的我,还是顺流直下吧。儿子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iPad,而我和我家领导与孩子们的高科技大战也从此拉开了序幕。或者说,梦魇正式开始。
尽管厉兵粟马,严阵以待 ,但对两个小子对电子产品抵抗能力估计的落差还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每天的限时供应不仅没有解决孩子们的内需,反而变本加厉地使他们成为诱惑的俘虏。于是我不得不郑重推出我制定的第一个家庭游戏法案:
星期天到星期四,iPad和计算机将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
星期五晚上定为“Game Night (游戏之夜)”,晚饭后到睡觉前,法定游戏时间。
星期六晚上定为“Movie Night(家庭电影日)”,影片和地点由孩子们决定。
这个法案的制定是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之后,在汲取了众多盟友们第一手经验基础上的再创新。我对这个法案寄寓了三大期望值:第一,规范管理孩子们的游戏时间。第二,培养能让孩子们终生受益的自我管理自我控制自我约束能力,生活有张有弛,该学则学,该玩则玩。第三,保护视力,尽一切努力延迟配戴眼镜。
现实和理想这一对冤家,总是相逢在狭路。我的理想设计从实施的那一刻起,不仅经受着两个小子智慧心理体能的挑战,而且也是对我自身克制力的严峻考验和对电子产品思考的觉醒。不必说在三千多平方尺的宅子里隔三岔五游击战式地掩护隐藏转移两个iPad:不必说星期五晚上从女低音到女高音再到抒情女高音花腔女高音戏剧女高音庄严女高音宣告宵禁时间;不必说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们从计算机上下来后目光呆滞身体僵硬神情恍惚活灵活现一个鸦片鬼的形象;不必说两个小子花样百出地蹭游戏时间,见缝插针地加游戏时间,心机费尽地挣游戏时间......
身为两个尚处懵懂阶段的男孩子的母亲且有全职工作,周五之夜是我预留给自己唯一的“了无牵挂追剧夜”。不是说我排斥各种高大上放松娱乐方式,但追那些自己也觉得假假的无聊洗脑抗战神剧和宫廷剧的确是能够帮助我暂时逍遥世外的最佳途径。往往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追剧情更深,恍惊起而长嗟,已经快到午夜了,冲到书房,两个小子双目滚圆屏幕大战正酣。顾不得音量阶梯过度,直接庄严女高音呵斥上楼。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老二从我仰卧的沙发后问,“妈妈,这个电视剧多少集?”
“不多,三十多集。” 正在看一个短的。
“为什么只有三十多集?我想让它再长一点。”老二撅着嘴。
我惊讶地扭过头来,“长短跟你有啥关系?反正你没兴趣看也看不懂。”
“我想让电视剧长长的,这样你就忘了管我们玩游戏了。” 当时的老二还处于心无芥蒂地向父母敞露心扉的萌龄。
我,直愣愣地盯着老二,无言以对。斩断追剧的决心从那一刻破釜沉舟。
另外一个不得不让我对我的家庭游戏法案,或者说对孩子们屏幕时间管理深刻反思的经典是,每次外出度假,问起两个小子本次度假最难忘最好玩的是什么,答案无一例外,“晚上在旅馆里玩iPad。” 不用领导在旁边冷嘲热讽与其花费巨额资金外出旅游还不如在家里免费玩游戏省时省钱省力,挫败感如五雷轰顶。
如果说我最初对两个小子的游戏管理理念是以疏导为主,我家领导就是一个字:堵。iPad 根本就不该买,游戏时间全部取消。领导的指导方针是,对吸食鸦片上瘾的人,只有强行断绝鸦片来源,让鸦片与他们彻底隔离。
每每折戟沉沙,我便把领导的“虎门销烟“政策拿出来恐吓两个小子。
“有两种父母,一种是制定合理游戏时间,该玩时痛痛快快地玩,不该玩时想都不要想;另一种是全面禁止游戏。你们想让妈妈做哪一种父母?”
“第一种。” 异口同声。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终于有一天,记不得是哪一根稻草的功劳,我的防线彻底崩溃。我缓慢地义正词严地对两个小子宣布,从今天起,妈妈沉痛地宣告下野,宣告我们家庭游戏法案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感谢危难时刻大显英雄本色的爸爸以力挽狂澜之势总领朝纲。
领导果然不负我望,立马重设了计算机密码,iPad 驱逐出境,转移到办公室的铁柜子里。我和领导的手机随身形影不离。防御阵线宛若铜墙铁壁, 密不可破。
两个小子一看来真格的了,顿时收敛,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家里虽然气氛沉闷,却赢来了难得的宁静。不过这种宁静,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式的宁静。
说不清有几次,走向书房时,一条小小的身影恍惚中飞速地从桌椅之间滑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喊孩子们的名字,老大和老二慢慢悠悠百无聊赖地从厕所楼梯客厅或者厨房相当不情愿地踱步而出。
“刚才谁在计算机上?”
老大双手一摊,双肩一耸,做出一个夸张的姿态,“What? (什么)”
领导终于人赃俱获地把老大在计算机前逮了个正着。
“密码怎么知道的?”
“你输密码的时候我在旁边偷偷看你的手势。”
敢情两个小子在学校也不是天天混日子,起码这打字课的功底硬硬的。
从此我和领导输入密码之前宛如惊弓之鸟的地下党,一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没有眼线方才动手。后来我直接把两个小子隔绝出书房才开机。
没多久,密码再次泄露。
“这次怎么知道的?”
“用我的手机偷偷把你输密码的时候录下来了。”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老大算准了领导回家的时间,也摸清了领导回家后换下鞋子直奔电脑的行动轨迹,预先设定好了手机录像功能。
“你长大干脆去FBI 算了。” 领导也是好沉重的一口气才上来。
备受好奇心煎熬的我尝试着把手机放到书房各个可能的位置和角落,却始终没有成功地录下领导输入密码的录像而不被识破。看来这种本事并非人人具备。
到今天为止,老大对他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仍是秘而不宣。我怀疑老大没有实话实说,隐藏了更加诡秘的手腕。也许将来待老大自己成为父亲之后会向我们解密。
为老大买手机是我和领导的一大败笔。外界环境“亚历山大”,再考虑到呵护老大脆弱的心理忧郁的情绪和稀薄的面子,当年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让老大乐不可支。领导对老大可算是体贴入微,曾经推荐16G的手机给我都认为绰绰有余,买给老大的居然是132G,老大再次大喜过望。从此我不得不剥夺领导的手机购买权。
至于跟老大的手机对决,又是一段罄竹难书弹尽粮绝式的惨淡经营。(此处省略三千字。)结果老大的手机几乎处于束之高阁的状态。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拥有手机被禁用和根本不买手机,对老大的心理影响似有天壤之别,因为他的心是踏实的,眼睛是看得见希望的,所以手机被没收是暂时可以接受的。“这笔钱浪费得值!” 对于我们这些挣扎过生存起点的第一代移民来说,跨越“该扔的钱再心疼也得扔”这一关,绝非易事。
自从老大有了手机,凡是看到禁止携带手机的夏令营便不加思索地踊跃报名,苍天有眼,赐下盟军呀。最让我扬眉吐气的是,学校初中部去年颁布了一项新校规,禁止初中生带手机入校。得知这一喜讯后,见到初中部校长,我感激涕零地握住校长的双手,“我百分之二百地支持学校的新校规!”
校长照本宣科般回答我,“这句话,我们已经从家长那里听到过很多次了。” 顿时,我仿佛看到以乐慆忧的父亲母亲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眼中含着幸福的泪水,列阵致礼。
锦上添花的是, 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老二,“手机的事,到了高中再考虑。”
老大手机的使用权限再次缩水。
没多久,密码再次泄露。
“这次怎么知道的?”
“用我的手机偷偷把你输密码的时候录下来了。”
“你的手机就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录的?” 领导拍案而起。
老大把书桌上背面朝上的手机翻转过来,我和领导相视失色。
哪有手机的影子,一个手机空壳而已。怪不得背面朝上。
老大的手机使用权限彻底丧失。
事后我和领导楚囚对泣,不是我们智商不够,是我们思路偏狭窄,思维有惯性。历经一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屈指可数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早就被扼杀殆尽了。
在这场艰苦卓绝的“保密码与盗密码”大战中,两个小子一反互相为敌的常态,结为铁杆同盟,凡一人盗得密码,两人共享。而且日常谈话巧设暗语,机关重重,有意制造扑朔迷离之景象。
由于密码的频繁更换,结果在这个家里,唯一上不去电脑的受害者竟然是我。当尝试完所有密码的可能性,屏幕一再显示“登陆失败”时,我绝望地拨打领导的电话。
电话里,领导窃窃私语,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可以输入。我把两个小子呵斥到离我十万八千里之外开始输入密码,百试而不成。
一会儿,老二探过头来,友善地提醒我,“妈妈,要用PIN, 不要用 password.”
一语道破天机。知我者莫若老二也。
老大闲庭信步般溜达过来,“妈妈,你不会不知道,PIN指的都是数字吧?”
“聪明!” 我发自内心地赞赏道。
老大双手一摊,双肩一耸,做出一个夸张的姿态,“What? (什么)”
与老大一同学习功夫的学员中,有一位让我刮目相看的白人律师小伙子。偶尔聊天,我忍不住问道,“以你的成长经历,男孩子一般到什么年龄才能成熟?”
小伙子眯着眼睛瞟了老大一眼,“恐怕要到有了第一份工作的时候。”
转过身,掐指一算,路漫漫兮其修远,我和领导还要继续上下而求索。我因而也更加坚定了多吃有机食品多锻炼身体的凌云壮志。意志可以被摧垮,但身体绝对不能倒下。
求索的难度当然也在跳跃式地暴涨。
总算把两个小子拉扯到了初中,却也带给我们一个几乎无法回避的世界级悖论:每个初中生都要配置自己的电脑。
买电脑之前领导跟老大约法三章:晚上不准把电脑带上楼,电脑只能用来学习,杜绝一切游戏。领导以退为进,允许周末两个小子在自己的宽屏幕电脑上定时过一把瘾。前提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最后,领导对老大说,“从现在到高中毕业,只给你买这一台电脑,如果因为玩游戏玩出问题,绝不会给你买第二台。”
老二先是用领导的一台旧电脑。没过多久,老二抱怨说,同学不小心被他的充电线绊倒,电脑重重摔在地上,不能用了。老二也鸟枪换炮了。
从此,两个小子每晚在书桌前一坐几个小时,做不完的功课,复习不完的考试, 不仅时间越来越长, 而且坐功越来越出神入化,可以一晚上不动窝。哪像弹琴的短短三十分钟,喝几次水,上几次厕所,吃几次零食, 关心几次家庭大事。
家长会后,两个冷冰冰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作业时间超长,各科成绩下降。
“如果你们俩有学习障碍,我无话可说。可你们的智商比你妈还高。虽然早就不奢望你们成为学霸,但如果你们真是这样披星戴月地苦读,怎么也不至于……垫底吧?” 我以钢铁般的意志咬紧牙关,硬是把“学渣”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晚饭后,我,领导和两个小子围坐在餐桌前,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把打印出来的各科评语逐字逐句地学习研究探讨深化,各种彩笔勾勒,空白处写满了改进策略。最后领导痛心疾首地威胁道,“别再嘴硬,花了多少时间玩游戏看录像上社交媒体你们自己最清楚。看看你们的电脑,慢成什么样子了!早晚有一天会把你们的电脑没收。”
痛定思痛,领导开始四处张罗控制软件。
以前听朋友说过,在美国的中国人平均有两个或以上硕士学位。虽然汗颜的我只有一个文科学位,好在领导拥有包括计算机在内的两个学位。虽然没有吃IT 这碗饭,好歹也算半个专业人士。很快,领导正式启用了控制软件, 封锁掉两个小子的众多游戏网站。看着两个小子的电脑处于半瘫痪状态,领导喜上眉梢,“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一改国人不善表扬的恶习,对领导竖起了大拇指,“伏虎降龙之功!“
可惜又是好景不长。
只有周末才把电脑带回家的我,在家里一般是能不用电脑就不用。一天有急事要处理,网站却怎么也打不开。原来领导的控制软件六亲不认,一网打尽。
电话跟领导求救,领导“将在外“,一时赶不回来。
看到我如坐针毡,颇有“暖男”之风的老二出手搭救,“妈妈,你把大计算机打开,我和哥哥都知道怎样解锁。”
我与两个小子六目对视,“真的?”
老大投给我一个不屑的冷笑,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我在心里对领导那个同情呀!“应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
在我打开大电脑的瞬间,老大以秒为单位,武林高手般地辗转腾挪定位在电脑前,手指飞速点开N个窗口,眼花缭乱地一通点击,搞定!
法网恢恢,疏而且漏。
敢情领导高价购买的封锁软件,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
面对倒悬之危,领导重整旗鼓,不惜重金出手,家里的封锁软件不断升级换代,却又不断地被两个小子破解。
眉头紧锁,喃喃自语,“ 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成了领导的常态。
“这不是功课,是不需要学习的。You just do it! (手到擒来)” 是老大的回应。
眼看着两个小子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往下掉,而且晚上如果不往楼上赶,夜深人静仍旧“头悬梁锥刺股”;早上几遍叫不醒,下了楼,脸不洗,饭不吃,倒在车上一路睡到学校……我感到了再也不能坐视不管的危机。
我不跟两个小子玩高科技,循循善诱的吐沫星子也早干了几个水库了,多灾多难之时还得拿出集权专制的铁拳方可兴邦。
“从今天开始,十点必须上床,听好了,我说的是躺在床上。每天算好了, 在睡觉之前,多少时间练琴,多少时间吃饭,多少时间做功课,多少时间刷牙,还剩多少时间玩游戏看录像在社交媒体上瞎逛荡。十点上床,雷打不动,没有任何例外和借口。如果有课外活动,强烈建议你们慎重考虑学校的自习时间是做功课还是在计算机上浪费时间。功课做不完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考试不好,是你在老师和同学面前丢脸, 不是我。如果到头来还是没有任何改进,计算机没收!”
“不能没收计算机,上课怎么办?” 老二先被吓住了。
“我可以请求你们所有的老师,需要在计算机上做的作业,全部给你们打印出来。”
“十点上床,作业没时间做,考试没时间复习,成绩好不了,到时候别怪我。”
早就料到老大有招。我枪打出头鸟,绝不姑息迁就:“如果期末考试得 C, 我会主动跟学校申请,留级。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也不管你有多没面子。” 豁出去了!
这下老大做沉思状了。
“如果能够做到每天十点上床,周末可以挣到一个小时自由游戏时间。如果每天把琴练了,作业完成了,再挣一个小时。”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们一点甜头和盼望。像领导那样坚壁清野,彻底切断了他们的正当渠道,不是逼着两个小子走歪门邪道嘛。
扪心自问,正如儿子们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爱吃披萨和奶酪,从不玩电子游戏,我们也许无法理解伴随着高科技电子产品长大的这一代,某些东西已经注定融为他们骨髓和血液的一部分了。
坚持十点上床,谈何容易。家里又恢复了鸡犬不宁的大呼小叫。
复活节前的那个周五,坐在教会大堂里,我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持上下眼皮不打架。这个星期我的身体出现了种种状况,抗生素和激素做了炮灰,不仅不见好,咳嗽越发颐指气使。吃上止咳药的第一天起,我就像喝醉了酒或者吸食了毒品一般,脚踩海绵,身体飘飘,思绪紊乱,头重得像铅球。
一进家门,正踩高跷式地奔向卧室,领导兴奋得眉飞眼笑,“给你发的短信看到了吗?今天突然想起我当年学计算机时的最基本知识——设置管理权限,于是趁你们在教堂之际,给他俩的电脑设置了权限使用,这样就可以全面掌控他俩如何使用和下载 ……”
我捣蒜式地点头,然后一头扎在床上。
止咳药的麻醉副作用虽然能把我送入仙境,却未能延迟我的早起。星期六一大早按时醒来,正准备去上瑜伽课,领导神采飞扬地把我叫进“密室”,传授昨晚和两个小子奋战到深夜的惊心动魄。
不曾想到,在我酣然昏睡之际,老二蹑手蹑脚地从楼梯上下来,拿上计算机,又蹑手蹑脚地上了楼。领导听在耳里,不动声色。不一会,听到老二穿过走廊,脚步声向老大的房间延展。然后又听到四只小脚丫凌乱地返回老二房间。原来老二打开电脑,打不开游戏,搬来老大做救兵。两个小子宛如当年神秘电台的地下党员,房门紧锁,如履薄冰般一通忙活。而领导稳坐钓鱼台,从容按动鼠标,以“如来佛之掌”统领全局。两个小子打开一个游戏,领导关闭一个游戏,再打开一个, 再关闭一个,连续试了N遍而不成,这才失魂落魄般关闭电脑,各自溜回房间。
哇!夜幕下的达拉斯,与当年夜幕下的哈尔滨堪称一比!
领导志得意满,“姜还是老的辣。”
感受到领导久违了的喜形于色,却还是半信半疑,“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咱们身边的学霸们怎么就没提起来过?真的行吗?”
“你放心,这回绝对万无一失!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字别提。看他们的反应。早就跟你说过了,喊叫对他们没用,喊得我都头疼。”
后来,领导首先被自己的丰功伟绩励志得沉不住气了。晚饭时,领导满面春风地在两个小子面前得瑟,“这下没折了吧?”
老大不失风度地点点头,“你设置了管理权限,除非知道你的密码。”
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白天还没过去,就找到问题症结了?”
我欲擒故纵,“你再想个不需要密码的办法,把你爸爸破了。”
领导成竹在胸,“他要能把这个破了,那是真厉害了。可以当骇客了。”
老大体贴入微地安慰我们,“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个本事。”
领导这下更加志得意满,向我面授机宜,竟然都不回避两个小子了,“我把密码告诉你,由你负责监控他们,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一副功德圆满暂隐江湖的姿态。
“不是我有意当叛徒,我就是从来没搞明白过,为什么我所有的密码,只要你儿子有需要,没有一个他们弄不来的。你把密码给了我,也就相当于给了他们。” 我立马回绝。其实我心里更想说的是,“你怎么就认为我的时间比你多呢?”
这么多年了,领导习以为常把“去问你妈”当作推卸为父之责的挡箭牌,现在也该轮到我潇洒地对孩子说“去问你爸”了吧?再者,父母难为,难于上青天,孩子成长过程中有大大小小多少决定等着我们,你当爹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凭什么当妈的就一定得提供答案?退一万步讲,就算把当妈的从外行逼成了内行,你当爹的又怎能袖手旁观?
星期五老二放学早,在我的教室里边写作业边等老大。老二故意选择一个离我最远,自己的脸对着我而计算机背对着我的桌子坐下。老二的理由是这里离充电插头近。
我不动声色地给领导发秘密短信, “看看老二在计算机上干什么?”
“老二不在计算机上。” 领导回电。
我知道大事不妙,打字时十指颤抖。“老二就坐在屏幕后面,在我的教室里。”
“确定?发个图片给我。” 我就纳闷,难道领导对我也怀疑?
我站起身走向老二,老二抬起头,手指按动了一下鼠标,切换屏幕完成。
我拍下了老二英文作业的屏幕。
刚到家,领导发密信给我,“今晚一定带孩子去教会。”
我大惑不解,一向对我带孩子们去教会不以为然的领导,什么时候属灵的增长飞跃到竟然催着我们去教会了?
领导的第二条密信过来了,“我要再给他们的电脑动动手脚。” 原来让我调虎离山。
晚饭,领导问老二,“怎么知道密码的?”
“我不知道呀!哥哥帮我弄的。” 老二依旧是对方阵营尚有可能争取的对象。
而老大早已到了绝对不跟我们多费一句口舌,多吐漏一个字眼的青春觉醒期,没想到现在对老二也留了一手。
领导把冷峻的目光转向老大。
一片沉默。沉默中领导突然恍然大悟,“一定是我常用的几个数字让你猜到了。这次我要换一个让你们怎么也猜不到的密码。”
“就你那几个数字来来回回地换,这个家里,除了我没心情,谁猜不到?” 我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破解了。
刷碗时,我突然悟出点什么,对老大说,“你怎么没把管理权限改了,把你爸爸拒之门外?” 话一出口,我后悔不迭。
“I could if I wanted to. (如果我想这样做的话,当然可以)”
我感激涕零地连连献媚,“你太有分寸了。不愧成熟了!”
当晚估计领导忙得焦头烂额,查经班的尾声,接到密电,“晚点回来,还没搞定。”
我在团契里带着孩子吃宵夜,聊天聊天聊天直聊到不能再聊为止,打道回府。上高速之前,密电通知领导,“返航了。”
“可以回来了。”
后来的情节发展盘根交错,跌宕起伏,让我有些理不清头绪了。当晚领导血洗电脑,重置密码。老大不仅再次通关,而且还把领导踢了出来。领导再次血洗,老大依旧畅通无阻,这样反反复复,不知几个来回。
我心痒难耐,恳求老大,“你也知道妈妈电脑不在行,你就告诉我你怎么弄的吧。”
“我有三种办法,但每一种办法都要重洗电脑。”
“洗来洗去,这电脑没被你们父子二人洗得报废,靠的是质量。”
老大还顺便透漏了一个重要情报,老二已经得到一个黑客级别的同学相助。
临睡前,领导站在楼梯口仰着头喊老二,“把你的电脑拿下来好不好?”
老大一边刷牙,一边幸灾乐祸,“都知道你把电脑拿上楼了。”
老二撅着嘴弓着腰,怀揣电脑嘟嘟囔囔地蹭下楼。什么时候老二的瘾头超过老大了?
领导站在楼梯口,掷地有声,“放心,我还有办法。“
领导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精神固然令人敬仰,我还是苦口婆心奉劝调整策略。
“索性全部放手,看他们能玩到什么程度。咱们朋友中那个上啥啥藤校的孩子的妈妈不是说了吗,初中是玩游戏最黑暗的时期,高中就淡了。老大接近尾声了。再说马上期末考试了,他们也不敢放胆玩。虽然你的背后有老学霸们,他们的背后可有小学霸们。这已经演变成两代人的战争了呀!”
电子时代,半路出家的老学霸们对决与生俱来的小学霸们,这注定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可领导誓言决不放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无独有偶,两个小子把最近的一次乐器活动又搞砸了。我孑然一身,逃离家门,健步如飞,在小区里撒气。本以为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尽之后可以做到三缄其口,可越走越觉得骨鲠在喉,索性半路折回家里。我离开家时还坐在琴凳上的老二,早已了无踪迹。
我站在老大电脑屏幕大敞着的餐桌前, 双手撑在椅背上,吐出我濒临“知天命”之年的最长的一口气,“从现在起,计算机全部解锁,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你们到了必须自己为自己做主,并承担自己行为后果的年龄。妈妈爸爸强迫不了你们学习,更强迫不了你们练琴,什么都强迫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能使你们做该做的事。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规定你十点必须上床,每天必须在琴凳上坐一个小时,至于这一个小时你们是一心一意地练琴,还是呆坐着,傻坐着,或者变着花样把手机藏在乐谱底下,或者只用手指拨弄出声音其实在假弹,你们说了算。没错,你的妈妈和爸爸是乐盲,听不出好坏,你觉得骗我们轻而易举,其实你首先骗的是你自己。都不想跟你重复来重复去地废话了,我们管不起,也不想管了。每天晚上十点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们是做功课还是看录像玩游戏上社交网站,你们说了算。作为家长,我们能做的是,如果期末考试不及格,我跟学校申请让你们留级。还有,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把计算机带上楼,我会直接摔碎在地上而且不会再买第二台。听明白没有?”
说完,我走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躺在沙发上,两行热泪静静地流淌下来。
撰文:两块宝玉妈,2019年5月于达拉斯
编辑: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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